天理人情：陈训勇“蚂蚁一族”杂说

                              陈 迹

在观看张艺谋古装巨片《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时候，对着一阵阵整严有序的甲兵，我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蚁群！并由此迅速联想到陈训勇近年来的水墨画——“蚂蚁一族”。电影虽然结束了，但对于自己这种不自觉的“联想”，我还是颇为觉得怪异，并因此暗暗琢磨了一番。

至高无上雄踞政治权力中心的皇帝、以及皇权的保证者——御林军，在我看来就像一群群穿上黄金甲的蚂蚁，御林军的战阵也分明就是“动物世界”中的蚁阵；而陈训勇的水墨画“蚂蚁一族”，虽然开宗明义地指明表现的是“蚂蚁”，但我从中读到的，却又分明是一幕幕尘世间富有人情味的生活场景。

蚂蚁可以说是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至为卑微的动物——我们经常可以听到的一句话“踩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就是明证。于是，卑微如芥子的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又有了另外一个称谓——蚁民——而这也成了陈训勇的笔名之一。

蛇有蛇路，蚁有蚁道。小时候没有什么消遣，经常逗蚂蚁取乐——用粉笔线拦腰画断蚂蚁行进的队列，并将笔线涂得厚厚的。初时，蚂蚁惊惶奔跑，有畏怖之状，但不久，即会试图翻越“防线”，而到了最后，它们始终还是能够按照既定的“蚁道”重新行进。后来，听说科学家也进行过研究，说蚂蚁这种执着和遵守既定方针路线，以及蚂蚁世界中那种井然不紊的“社会秩序”，是一种机械的本能，它们只是机械地行进，机械地活着和机械地死去——看来，造物主在它们微小的身躯中，已经预设了这种遵守秩序的生命密码。

秩序——又是秩序！

作为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何曾不知道需要遵守各种各样的秩序，而作为一位现代企业的管理者，陈训勇又何曾不明白秩序的重要性——他作品中的“蚁群”，在画面上的分布就充满着秩序感——显然，蚂蚁世界的分工合作以及强烈的秩序感对他的企业经营管理理念和绘画题材的选择都予以一定的影响。然而，对于陈训勇的“蚂蚁一族”，笔者认为，其笔下对一个个“个体生命”存在的关注，其分量绝不亚于对“秩序”的重视，而且，这更是陈氏的“蚂蚁一族”值得看重的理由。

虽然既是成功的企业家又是著名的画家，但出身寒微的陈训勇，对于社会底层的艰辛有着比一般画家更为切身的感同身受，对于人生的况味也有着颇为独特的见解。他说，“蚂蚁，相对于人类而渺微，人类，相对于宇宙而渺无。芸芸苍生无分巨微，各为生存而奔波，各为精彩而存在”。基于此，他不愿意居高临下，以蚂蚁为工具，将之作机械式的排列来实现作品图式上所谓的“观念”，而是借用传统大写意笔法，以护念有情的关怀，推己及人，将每一个“个体”的蚂蚁，刻画得龙睛虎猛，各具神态。读陈训勇的“蚂蚁一族”，我们可以看到人间的众生相：或扶老携幼、或打情骂俏、或争强斗勇、或勤劳协作。佛说：“众生平等。”所谓的平等，便是要尊重每一个有情本具的佛性，要有一种物我同体之心。显然，在陈训勇的“蚂蚁一族”中，我们能够感受到这种物我同体的真切存在。

老实说，第一次看到陈训勇“蚂蚁一族”的时候，我几乎脱口而出：“亏你想得到！”但他想到了，也做了，画了。

以蚂蚁入画，确实有点惊世骇俗！

假如是其他画家以此为题材，或许会显得矫情，但由陈训勇这位有着“感同身受”的画家来为蚂蚁“立传”，其给人的感觉显然就大不一样了。画史上专于一物一技者大有人在，如白石老人之墨虾，悲鸿先生之奔马，都是足可传世者。笔者举此，并非欲将陈氏的“蚂蚁一族”攀附两大名家——在笔者看来，对于陈训勇这样一位“具体”的画家，其创作“蚂蚁一族”本身，已经逸出“专于一技一物”的意义，也远远超出了其在绘画题材开拓上的意义。因为，通过陈训勇“蚂蚁一族”这一创作行为，我们不仅可以从“社会学”上获得无比丰富的阐释，而且，从美术史的角度来说，在这个越来越尊重个体存在的现代社会，陈训勇以自己的社会角色和情感世界为依托，在题材和意指上既紧贴个体又紧贴社会的、有着独立特行个性品格的创作，无疑有着独立存在的价值。

记得《满城尽带黄金甲》中有句颇为经典的台词：“规矩不能乱”。我总觉得这出戏本身就是一个寓言——一个个具体的“人”在这一寓言之中被抽空而置换成一个个的“规矩”，并由这一个个的“规矩”垒筑成一座以王权为中心的帝国大厦——周润发所饰演的那位皇帝，就是居于帝国大厦中心的“蚁王”。陈训勇的“蚂蚁一族”，则以蚁为喻，在这充满着“规矩”和“秩序”的现代工业社会中，对人的“工具性”趋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这位“蚁民”，笔下所观照的，则是与自己同样都是“蚁民”的芸芸众生，在“活着”的前提下，尽可能不苟且地“活着”——“生活着”的可能性。

2007年6月1日于留留书屋

陈 迹：艺术家、艺术评论家